今年的在線教育行業，沒有如期迎來暑期大戰，卻率先迎來了整頓風暴。

在“六一兒童節”這天，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公布，對新東方、學而思和精銳教育等13家校外培訓機構分別予以頂格罰款，共計3150萬元。

不到一個月前，5月10日市場監管部門對作業幫、猿輔導也分別處以250萬元頂格罰款。處罰原因是以上企業涉及虛假宣傳、價格欺詐等行為。

隨后，關于頭部企業裁員的消息不斷傳出，曾經鋪天蓋地的線下、線上廣告也逐漸被叫停。

“我們現在都在等待細則的出臺，不敢對外發聲。”一位在線教育頭部企業的從業人員告訴全天候科技。

而在資本端，悲觀的情緒早已蔓延。一位投資了某在線教育企業的投資機構人士透露，在其內部，大家默認“錢當打水漂了”。

在今年年初，行業與資本還在期盼“燒錢”走出來一個在線教育行業中的“滴滴”、“美團”。但在半年之后，資本考慮的是如何止損，企業考慮的已經是如何“活下去”。

風聲鶴唳

在往年，暑期是在線教育企業燒錢營銷大戰的高峰期。

在最為熱鬧的2020年，據36氪報道，猿輔導在信息流平臺一天就能燒掉3000萬元廣告費。也是在這一年，暑期前十大在線教育企業營銷投放高達百億元。

而在今年，曾經在線教育鋪天蓋地的電梯廣告已經少見蹤影。根據前瞻產業研究院數據，2020年電梯LCD刊例投放前10位的品牌中，猿輔導與旗下的斑馬AI課分別占據第3位、第1位。而據CTR 數據，2021年2月電梯LCD廣告投放前十大客戶已經沒有在線教育企業，在線教育整體占比較為有限。

分眾傳媒的一名銷售告訴全天候科技：“在線教育企業從4月左右（廣告投放）就全停了。”

他補充道，不僅是在分眾傳媒，在線教育企業在北京其他的線下廣告，諸如地鐵站、公交站牌等，都削弱了大量的廣告投放，這在廣告行業已經不是秘密。

據財經天下周刊報道，一些廣告商此前已經與在線教育企業簽署了數百萬的合作協議，但隨后就被毀約。“尤其是北京地區，所有廣告公司都接到在線教育公司的通知，沒人敢投放。”

不僅是線下，在線教育企業的線上廣告也在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減少。

自2月份開始，許多在線教育企業在電視上的廣告幾近消失。猿輔導、學而思網校在2月分別官宣與央視某兩臺節目合作，而在3月份節目播出之時，上述兩家企業無論是廣告鏡頭或是Logo都沒有在節目中露出。

高途集團創始人、CEO陳向東在最新一季度的財報會議中提到，公司從3月份開始逐漸減少信息流投入，目前已全面停止信息流投放獲客，并積極開拓其他渠道。

多位在線教育品牌從業人員告訴全天候科技，目前都不希望社會輿論關注到自己。一位頭部在線教育的媒介表示：“現在只要看到和教育相關的新聞出來，都害怕評論中提到自己的企業。”

“現在各家都是等待細則出臺，但是在細則出來之前，也不敢有什么動作。”另一位從業人員透露。以往高調營銷的暑期培訓班課程，目前幾家企業也只敢在自己的平臺上售賣。

風聲鶴唳之下，曾經野蠻生長的校外教育被按下了暫停鍵。

5月21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十九次會議審議通過《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提到未來將對校外培訓機構“從嚴治理”“全面規范”。

教育部也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要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推進課后服務全覆蓋，大力度治理整頓校外培訓機構，減輕未成年人學業負擔。

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于6月1日開始實施，其中嚴格限制了學齡前兒童的學科培訓，這也給在線教育的早教業務線下了最后的“禁令”。

對于在線教育亂象的整頓，或才剛剛開始。

資本退場

事實上，在線教育行業的發展邏輯早已不是“教書育人”，而是以“燒錢”迅速沖規模。

在黑貓投訴平臺發布的2020年度教育培訓行業年度紅黑榜中，黑榜超過一半的培訓機構為在線教育企業。在投訴的具體問題上，“虛假宣傳”、“霸王條款”等成為常見問題。

但行業從業者眼里，2020年卻是在線教育的“高光”時刻。在疫情背景下，瞄準在線教育的投資人的熱情不斷被推高。而對于企業來說，這是一場馬太效應的競爭，誰站的位置更高，誰就能拿到更多的資源，各家機構都想在短期內搏得更大的成果。

所幸，這場資本的無序擴張，并未得到持續。隨著當前政策風向的轉變，投資者們已難掩悲觀情緒。

一位投資了在線教育企業的投資機構人員透露，即便當前依然對外宣稱“相信資本的力量”，“實際上我們的態度是錢打水漂了。”

 “以低價、價格戰等惡性競爭模式為特征的野蠻擴張和粗放經營將不再可行。”華興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兼策略分析師龐溟告訴全天候科技。

在資本市場上，在3個月中（3月4日至6月4日），新東方在線的股價從20.65美元/股跌至當前的10.84美元/股，51talk從24.5美元/股跌至9.49美元/美股，跌幅超過一半。而跌幅最大的髙途集團，其股價從84.4美元/股跌至14.95美元/美股，市值縮水超82%。

敏銳的投資機構已經開始加速減倉。據最新披露的持倉報告，高瓴資本在2021年第一季度大手筆減持教育中概股，并徹底清倉了405萬股好未來股份。景林資產也在2021年第一季度大幅減持好未來，賣出257.06萬股，占所持股數的77.61%。

在2020年第三季度建倉髙途的老虎環球基金，彼時買入了302.08萬股，2021年第一季度則全數清倉。

而在IPO上，此前傳出IPO消息的作業幫等在線教育公司已經暫緩了上市工作，正在尋求IPO的在線教育企業，也正在接受資本市場更加嚴厲的考驗。

據好看商業報道，在5月20日向港交所提交了招股書的“掌門1對1”IPO認購并不理想，正在尋找一些美元基金作為基石投資者接盤。其給潛在基石投資方的認購價格要遠低于其上一輪私募融資時的估值，大約只有上輪估值的7成。

龐溟認為，“對已上市企業和未上市企業來說，所面對的政策影響和監管介入、產業規范化趨勢、行業整合升級等因素并無二致。”

在線教育企業或不得不開始調整業務線。

日前，有消息傳出，高途集團旗下高途課堂將裁員30%。隨后髙途回應稱，公司決定停止小早啟蒙面向3-6歲兒童的招生工作，并據此對組織架構和人員進行調整。

據《晚點 LatePost》報道，小早啟蒙立項半年多，正價生不足兩萬人，但員工人數已經上千。其內部轉化率僅有6%-7%，低于行業平均水平。這樣的持續投入卻看不到效果，或許也是髙途決定停止該項目的重要原因。

無獨有偶，行業中的老牌企業“好未來”也傳出了停止招聘的消息。在脈脈的一個帖子上，一位好未來員工發帖表示：“好未來已經鎖hc，發出去的offer也不一定能入職了。”

未上市的在線教育企業中，裁員的消息也在不斷發酵。此前，有消息稱VIPKID將進行業務和人員調整，包括中外教培優在內的部分業務，裁員比例高達50%。

猿輔導、作業幫等企業也傳出了停止招聘的消息。在微博上，多位網友透露已經與企業簽約，馬上將要入職，卻接到了HR的電話要求解約或者延期入職。

據多家媒體報道，被臨時更改、取消錄用的崗位，包括全職、實習及暑期兼職人員，涉及教學輔導、研發等崗位。

“拉勾數據研究院”通過對在線教育行業職位變動的觀察，作出了更直觀的揭示。據其數據，在線教育行業在今年的2月及5月，人才需求呈現斷崖式的下跌。

與此同時，正在求職中的在線教育從業者（1年內擁有在線教育從業經驗的人才 ），今年處于“已離職，可快速到崗”的用戶比例高達98.1%，比去年同期增長24.9%。

在跳槽的頻率上，在線教育行業人才也明顯高于整個互聯網行業。2021年5月，在線教育行業人才的月度人均登陸頻次高達81次，是互聯網行業的1.7倍。

達摩克利斯之劍將落？

在線教育企業“斷臂”、裁員能否自救尚未可知。

在行業中，樂觀的人士認為，只要當政策敲定，行業規范前行，在線教育依然是未來的教育行業發展的其中一個大方向。

據華興資本發布的《中國創新經濟報告2021》，中國補習學生人數的線上占比在2019年為27%，而到了2020年，已經升至49%。華興資本預測，到2025年，在線教育的滲透率將達到66%。

而在另一方面，在線教育是否彌補了教育資源的鴻溝，正在成為一個備受爭議的話題。

有從業者認為，由名師牽頭，配備優質而精準的課程研究中心，將優質的教育資源用科技的手段實現線上傳遞，突破時空的限制，能夠一定程度上實現教育公平的問題。

猿輔導與作業幫的品牌人士均透露，在他們的調研中，三四線城市的用戶上幅度正在超過一二線城市。

但一位不愿具名的教育行業分析師并不認可在線教育能夠實現“教育公平”，他說：“能線上本身就不是普惠，不是教育起點公平。”

第三方研究機構“錦緞”在其最新的一篇文章中揭露了一些在線教育機構的“套路”。一位收入不高的家長因為2600元的課程費用被攔在門外，其銷售主管知道情況后，一步步引導家長使用信用貸的方式達成交易。

“與其認為教育培訓機構的無遠弗屆提高了中國學生的能力，不如說是通過內卷和劇場效應極大增加了中國家庭的經濟負擔、時間負擔乃至精神負擔。”著名評論員張明揚認為。

在今年，“雞娃”成為了教育行業的一個“熱詞”，由在線教育、校外培訓機構，所引發的“教育焦慮”也在全社會范圍內被廣泛討論，也由此加劇著全社會各階層對生育的消極情緒。

就在5月31日這天，“開放三孩”的生育政策出臺。張明揚在其文章中表示：“鼓勵生育無疑是當下一個極其清晰的政策導向，教育作為一個生育痛點，必然也要卷入這個通盤大規劃中。”

無數的征兆已經架在了這個“野蠻生長”的行業頭頂。上訴教育行業分析師預測：“這個行業未來更可能成為非營利性的PPP項目，別指望賺錢了。”